《三國演義》,全名為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,是中國第一部長篇歷史章回小說,作者是元末明初的羅貫中。本書根據記載東漢末年魏、蜀、吳三國歷史的史書《三國志》改編而成,是四大名著之一。
我與此書結緣甚早,大約在小學四年級時開始接觸,隨即一發不可收拾,廢寢忘食地讀了兩個星期,終於讀完。我認為此書對許多成長中的小男孩而言,具有一種魔力;那可能來自書中眾多人物形象刻畫的成功:無論忠、奸、智、勇的梟雄、英雄,還是狗熊,都營造得深刻飽滿、栩栩如生;也可能來自戰爭場面的生動描寫:磅礡氣勢、悲壯豪情,無不精彩絕倫,令人彷彿親歷其境。正因爲有這些豐富多彩的人物與場面襯底,加上引人入勝情節的帶領,本書以文言文寫成的事實,幾乎沒有對當時尚是小學生的我造成什麼閱讀上的困擾,頂多就是唸了幾個別字而已(如許「褚」應讀「楚」,我卻唸成「睹」)。相反地,自己理解古文的功力卻在無形中大為提升。若說《三國演義》與《唐詩三百首》二書奠定我早年的國語文基礎,一點也不為過。
雖然《三國演義》如此膾炙人口、廣為流傳,卻也有人從不同的角度對其進行批判。例如中國大陸的易中天教授就覺得《三國演義》只能算是文學作品,而非嚴謹史書,讀者應將「文學三國」與「歷史三國」區隔開來看,才能還其本來面目。我不是歷史學者,也無意以太過嚴肅的心情看三國,故儘管心知肚明書中的許多情景可能是偏離史實的憑空杜撰,我也甘於將之視為「另一段平行時空」,從而浸淫其中,樂此不疲。
讀三國的另一種樂趣是:在人生不同的階段重讀,皆會有不同的領悟。我記得小時候頭一回讀三國,喜愛的是主要人物間的忠義之情,還有鬥智鬥勇、出生入死的熱血事蹟。像是劉、關、張「桃園三結義」的義薄雲天;趙子龍長坂坡單騎救阿斗的英勇無敵等,無不令當年那個崇拜英雄偶像的小男孩—我如癡如醉。隨着年紀稍長,智慧漸增,我開始從務實、科學的角度質疑一些當年深信不疑的情節,像是「草船借箭」中,曹操為何不用點了火的火箭射擊諸葛亮的稻草人船?又「空城計」中,以司馬懿的才智,為什麼不先以小股部隊威力搜索西城,其他大部隊在城外「圍點打援」即可?非得落個倉皇撤軍,慘遭伏擊的下場?步入中年後再讀三國,則開始領略書中人性、權謀的一面,甚至還多了份人道關懷:例如,曹操如果真那麼卑鄙奸邪,為什麼有那麼多文臣武將甘願為他效命?他又怎會吟唱出「青青子矜,悠悠我心,但為君故,沈吟至今」這樣動人的詩句?劉備接過趙雲於當陽長坂冒死救下的嬰兒阿斗,當眾摔了孩子,這種收買人心、有違人性的行為會不會太假、太low?又諸葛亮「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」的悲劇,除了「長使英雄淚滿襟」外,他自己的行事作風是不是也要負起很大的責任?先說他用人上的偏見:只喜歡學者、名嘴型的馬謖,以致失了街亭,毀了整個戰局;輕視行伍出身的魏延的建言,而白白錯失第一次北伐奇襲長安的良機。後在蜀地立足,只重用外來人才如姜維,卻少培育在地才俊,這不僅直接造成了後來「蜀中無大將,廖化作先鋒」的窘境,也間接導致日後四川人民的「省籍情結」,加速蜀漢的滅亡。諸葛亮不僅沒有計劃性地培養人才,他平日的用人方式也頗具爭議。在很多戰役前夕,當他發號施令時,多半要人先在某處埋伏等待,然後不是「聽砲響」,就是「見火起」後,再往前衝殺;遇到更笨的部屬,就乾脆授予「錦囊妙計」,要他們依計行事;他似乎從來不跟眾將分享全盤作戰計劃,更遑論解說攻防策略,久而久之,帳下再英明勇武的大將軍也變成了士官長。這種事必躬親、乾綱獨斷的領導統御方式,最後的結局當然是累死自己而已。
對於三國故事的另類反思與探討,我也不算孤獨,近期多部藝文影視作品的出現,不但賦予了三國更深的意義,同時也帶動更多的關注。如易中天教授的《品三國》,還有吳秀波拍攝主演的《大軍師司馬懿》,便是顛覆傳統,以全新視角來詮釋三國歷史的佳作。我特別欣賞他們對「空城計」這個謎一般的情節的重新解讀。按照他們大膽的推測,司馬懿其實是故意不攻打西城的,而諸葛亮也料定司馬懿在明知空城的情況下,不會真正想要消滅他。之所以會有這樣駭人聽聞的結論出現,實因堅信司馬、諸葛兩位曠世奇才均能對當時複雜的政局情勢做出精準的判斷。曹魏高層一方面忌憚「狼顧鷹視」的司馬懿;另一方面又需要靠他去抵抗諸葛亮的入侵。司馬懿深知如果他當下直接活捉或滅了諸葛亮,那麼他將因為失去一個強大的外敵對手,而陷入被魏國皇室「鳥盡弓藏」的險境。所以,在權衡利弊得失之後,司馬懿乾脆裝傻退兵;而在城樓之上瀟洒撫琴的另一位高人諸葛亮,也是早就洞悉其中矛盾,彼此心照不宣罷了。
除了重讀書本以外,我個人另一個重溫三國的經驗是大學時期沈迷的電玩戰略遊戲《三國志》。那真是個讓我盡情穿梭三國歷史時空的絕佳平台:多少殺伐決斷、經營佈局都在彈指之間「帥氣」完成。憑藉從前熟讀三國的優勢,讓自己在遊戲中,只看人名,就知道該殺該留,以及如何運用,真是方便! 🙂 在這款遊戲中,角色人物的能力高低係被多項不同的屬性值所決定:「智力」愈高的人,當軍師時提的建言愈準,戰場上用計的成功率愈高,同時也愈不容易中計上當;「武力」愈強的人,不僅在戰場上帶兵衝殺了得,遇到與敵將「釘孤枝」單挑的時後,也是「狹路相逢勇者勝」;至於像種田、做買賣、管理百姓這樣的活,就得靠比較有「政治」或「商業」頭腦的人來幹了。然而,在眾多屬性當中,有一項最令我感到「似懂非懂」,那就是「魅力」(charisma)。當時玩遊戲的我,只知道「魅力」愈大的人,愈容易招募人才,而他擔任「主公」時,麾下文臣武將的「忠誠度」愈高,勸誘敵人「起義來歸」的可能性也愈大;但使我疑惑不解的是:在現實情況下,「魅力」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?許多智力高達九十幾、甚至一百(如諸葛亮)的文人雅士,或是武力近百、甚至滿百(如呂布)的勇士戰將,為什麼他們的「魅力」會不及長得又矮又醜的曹操,也比不上「文不能文,武不能武」的劉備?這個當年深藏心裏的疑問,一直到自己離開校園,進入社會與職場後,方才有了答案。我後來領悟到的「魅力」,其實是一種吸引力,它能吸引別人注意他,接近他,甚至被他領導。這種迷人的「魅力」有時是非常主觀,且沒來由的。在後來重看三國的過程中,我注意到凡是走文人或武人極端風格線的人,經常是互相輕視、格格不入的,而這也不難理解:畢竟,文人、武人無論就生活習性、興趣愛好、養成教育等方面看,都是截然不同的。身為他們的共同領導人,也就是「主公」,勢必得擁有極大的「魅力」,才能駕馭兩邊,團結眾人。於是,我看到曹操、劉備這類的「主公們」,一方面可以陪著文臣談經論道,附庸風雅;另一方面則能跟著武將吃肉、喝酒、玩女人。或許這種悠遊於雙重人格特質間的切換調適能力,正是這些三國「主公們」的強大「魅力」來源吧!
明末清初文學家、戲曲家李漁有言曰:「演義一書之奇,足以使學士讀之而快,委巷不學之人讀之而亦快;英雄豪傑讀之而快,凡夫俗子讀之而亦快。」我個人十分贊同,亦認此書深深影響了自己的國文能力、歷史情感、人文素養,以及人生智慧。
附錄:答覆讀者問題與評論
讀者問題:您好像比較羨慕當「主公」?
答:
世人多稱羨身為主公時的威風顯赫、不可一世;卻少有人體會到晉升主公之途這一路上所要承受的的風險與辛酸。像三國時期這樣的亂世之中,一個割據集團被打敗後,有幾分能力的文臣武將或許還有投降倒戈、重獲收編的機會;但戰敗的主公可就難逃被斬草除根、誅滅九族的厄運了。君不見號稱「四世三公」的袁紹家族,在官渡之戰敗於曹操後的悲慘結局?又如赤壁之戰前,周瑜、魯肅力勸孫權不可聽信眾臣之見,輕易歸降曹操的理由,也是著眼於此。
此外,世人以為主公好當,卻不知道他們也有満腹委屈的時候。平日除了要展現「魅力」,吸引人才歸附外,遇到桀傲不馴、恃才傲物的怪才,還得擺出禮賢下士、求才若渴的謙卑模樣。劉備對諸葛亮的「三顧茅廬」就不用說了;曹操對關羽的百般巴結、極度討好(上馬金、下馬銀;三日一大宴,五日一小宴;慨贈赤兔馬⋯),最後還是落個「真心換絕情」的下場。唉!誰說主公好當呢?這可不是說一句「就算大哥拜託你了⋯」能夠搞定擺平的。
董兄問我是否羨慕當主公的人,well,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。其中的矛盾心情,就像眾人只想當個風光多金的大老闆,卻不願經歷創業維艱的辛苦過程一樣。我個人在職場擔任主管職務,已超過十七年了。雖稱不上「主公」,但也堪比「大哥」。這些年的經驗告訴我:一個成功的領導者,不能只靠「魅力」與「權術」御下,真誠的對待與無私的付出才是讓部屬歸心的不二法門。
讀者評論:三國演義是從民間說書人,說書內容整理出來的歷史小說,為了好聽、好看,必須加油添醋,穿鑿附會,加上個人喜好,當然與事實有出入,欣賞就好,不必完全相信。孔明很聰明,在三國演義最多也只能排行第二,最聰明的人是羅貫中。
答:
您的境界,頗有以下三國開篇詞那種超然物外的高度呢!
「滾滾長江東逝水,浪花淘盡英雄;是非成敗轉頭空,青山依舊在、幾度夕陽紅。白髮漁樵江渚上,慣看秋月春風;一壺濁酒喜相逢,古今多少事、都付笑談中。」<楊慎 臨江仙>
我個人對"入戲"或"入迷"的讀者,通常會持相對理解的態度。原因是我曾聽過一種說法,大意好像是:在藝文世界裏,當作者完成一件作品後,該作品就不是作者獨有的了,而會被所有讀者共享;因為,每個讀者欣賞完該作品後,都可能有不同的解讀,不同的感想,甚至在各自心裏產生不同的對應"平行世界"⋯而恰恰是這種分歧所引發的後續爭議與討論,豐富並延長了作品的生命,也帶給廣大讀者更多的省思空間。某種意義上,甚至可以説:這已經成為一種"集體創作"的過程了。 所以,寫三國的羅貫中當然是聰明的;然而,如果他看到千百年後歷代文人墨客、英雄豪傑,乃至販夫走卒,對三國的種種探討、引申與議論,應該也會驚訝於這種無邊的想像力,而自歎弗如吧?
